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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潤如他(西淩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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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潤如他(西淩)

西淩梓宮。

入夜後的宮殿略顯孤寂,堆積的花盞瓣殘葉落,大婚才有的花燈幾日前悉數摘去,換上平日應有的明燈。

秋後的西淩樹枯花落,蕭瑟堪比沙漠,無甚自然景致可以觀賞,是以梓宮各處擺放了數盆各式假花,光禿禿的樹枝上掛滿了燈籠,好讓無花無果的紫薇城增添幾分風光。

夜幕降臨,得了空閑的三名中年管事倚在樹幹後聊天,時常結伴出宮采買,相對熟絡。

“昨兒個王子妃說想要放風箏,事情你可都辦妥了?”

“風箏而已,能值幾個錢?我辛苦出宮跑一趟,王子妃就給一丁點賞賜,還不夠我塞牙縫的。”回話的婦人伸出小指在空中比劃著,言語間掩蓋不住的輕蔑與可惜,“我原以為王子妃乃世家名門,出手合該更闊綽才是,到底是我想多了,論誰賞賜都比不上清涼閣那位啊。”

第三人勸道:“咱們到底還是梓宮的奴才,替梓宮辦事,眼下王子妃是唯一的女主子,你還是盡點心吧,這兩日總有下人受罰,指不定哪天懲罰就淪落到你我身上了。”

婦人瞪他一眼:“你怕什麽?殿下寬和待人西淩皆知,那幾人不過是挨了些板子而已,最多被派去做些粗活。就算是咱們辦事不利,頂多挨幾頓板子,清涼閣那位賞賜豐厚,咱們即便什麽都不幹,後半輩子也是吃穿不愁的。”

最開始說話的管事低聲附和:“話是這麽說,可我心裏總是不安。殿下從前也不曾頻頻責罰下人,近日不知是怎麽了,三天兩頭如此。前天吳管事被杖責三十大板,現在還趴在床上下不來呢,管事的位置也是說沒就沒,只能做掃地打水的粗活。你們說,他是不是和那些受罰的下人一樣,做事犯懶,惹怒了王子妃。”

“你們就這點出息!大不了不當這管事,做些粗活又如何,反正我也不差錢,這管事做不做都無所謂!”婦人左右各睨一眼,她都不怕挨頓板子,兩個大男人反而畏畏縮縮的,言語間不免輕視。

兩人不敢搭話,最近梓宮頻頻有人受罰,想著他們年紀不小了,杖責幾十個板子不知道能不能抗得住,覺得以後還是安守本分的好。

婦人瞧著左右噤了聲,翻出了白眼,嘴巴張開,正要再說些什麽,頭頂上忽的有聲音傳來。

“是麽?”景衍不知何時出現在三人面前,他負手而立,身後跟著越冰及十幾名侍衛,人頭攢動,似烏雲逼近。

“孤繁忙數日,不曾關心宮內庶務,竟不知諸位志氣漸長,看不起梓宮管事之位,難怪不將王子妃的吩咐放在心上。”

三人面面相覷,忙不疊跪地行禮。

“殿下,老奴知錯了,殿下恕罪。”中間唯一的婦人跪地磕頭,語氣看似誠懇,但隱在夜色裏的神色淡然,絲毫不覺得殿下會重罰她。

婦人之所以敢如此,概因有清涼閣毫發無損的緣故。

是的,王子妃和離又失蹤,東宮王後大怒,下令重罰清涼閣上下,但被景衍攔住了。

想到這些與王子妃最為親近的侍女嬤嬤都無事,一些下人心想,他們即便做錯了什麽,殿下也不會重罰他們。反正清涼閣那位賞賜的夠豐厚,他們不缺錢花,挨些板子,養好傷,混混日子就是了。

無傷大雅。

左右兩名管事如法炮制,一遍遍地磕著頭,嘴裏喊著求饒。

景衍的確不怎麽放在心上,誠如管事談論那般,不過是杖打後再派些粗活,或是罰俸一年的月錢。

然而有些刁奴是不差錢的,因為他們從秦相思那裏得到了足夠多的財物:寶石,珠玉,賞銀,更消說美酒布匹等,轉賣到市肆亦是一筆不菲的銀子。

是以他們求饒時都有些漫不經心。

景衍不甚在意,習以為常地吩咐越冰杖責三十,並免去他們管事的職務。

一場突發且意料中的懲罰本該到此為止。

景衍淡淡地掃了三人一眼,意欲離開,耳畔忽聽得清脆聲響,他回眸,餘光瞥見一抹亮色,原是婦人管事不停磕頭求饒時,環在手腕上的玉鐲露了出來。

他不看還好,這一看,俊美的容顏倏然變得陰暗,目光死死地定在玉鐲上,仿佛要將它穿透。

越冰當即了然,抓起婦人的手腕掀起衣袖,將鐲子完好無損地露在燈光之下。

玉鐲質地上乘,通體瑩白剔透,兩面各印一朵黃金鏤刻的月季花,金色枝葉延伸糾纏,花瓣上應是刻了字,景衍觀摩少傾,發現月季花上的名字不再,只留下參差不齊的磨平痕跡。

景衍面色凜然,音色陡然生冷:“哪來的?上面的字是你磨平的?”

聽出殿下的聲音不對勁,婦人心頭微驚,忙實話實答:“回稟殿下,這鐲子是清涼閣那位送給老奴的,老奴不知上面有字,還以為是鐲子有了瑕疵,王子妃才贈予老奴。”

瑕疵……景衍心底冷笑,那玉鐲是兩年前他親自命人定制的,月季上分別鐫刻他與相思的名字,怎麽可能有瑕疵!

遲到一年的新婚之夜,景衍親手將玉鐲戴到相思的手上,那時他與她,紅袖添香,繾綣相擁。

他清楚記得華那晚擁在懷中的相思,盛開綻放得正如玉鐲上月季花,鮮艷而美麗。

他清楚記得相思小心翼翼地捧著玉鐲,告訴他定會愛惜此物。

可現在,她人離開了,玉鐲不願帶走便罷,還要磨平兩人的名字,送給一個毫不相幹的外人。

一個粗俗,平庸,德不配位的管事,梓宮的奴才。

溫潤如景衍,此刻渾身被寒意籠罩,眸眼斂上幽深的灰暗,就連周遭的空氣都為之凝滯。

他覺得心頭殘存的溫意驟冷,浮上一層厚厚的寒冰。

原以為相思重賞下人是為掩蓋她離開西淩的目的,如今看來,不止如此。

她是故意的,故意借機一葉障目,更是故意重賞下人,縱容他們。

有功則賞,有過當罰,但循規蹈矩份內之事,是管事下人應盡的本分,但相思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行賞,事無巨細,哪怕是下人傳遞一句話,相思都會賞賜,更不用說旁的事了。

一些下人或管事的胃口就這般餵大,做事敷衍,隨意應付,或只是執著於表面功夫。

更有甚者,對姬嫣然陰陽怪氣,說從前清涼閣那位在時,天天賞賜,怎得到了荷花臺這裏,一毛不拔了呢。

氣得姬嫣然三天兩頭在房裏大哭,對著景衍吹枕邊風。

她何曾受過這般委屈,清涼閣那位不論緣由厚賞,到底有何居心,諸如此類的話,景衍不知聽了多少遍。

他原是不放在心上的,也不願再去細想相思有何居心,可現在景衍卻是看得明明白白。

相思故意縱容下人,是不是算準了他不會重罰他們,少則申斥兩句,多則杖責或是罰幾月例銀,絕對不會用重刑。

她算準了他賢明在外的名聲,寬厚溫和的三王子,是不可能對下人動用重刑的。

景衍忽地嗤笑一聲。

暗夜裏,笑聲宛如鬼魅,嚇得管事們渾身一哆嗦。

“來人,刁奴以下犯上,有違宮規,杖斃。”

暗夜裏,景衍的音色比鬼魅還要瘆人。

三名管事驚恐萬分,甚至來不及有任何反應,就被幾名侍衛拖走。

他們這時才意識到聽到的話都是真的。

溫和寬容的景衍突然嚴厲風行,像是平靜夜色裏,忽然出現只撕咬百姓的猛獸,嚇得人來不及尖叫,便被其咬破了喉嚨。

眼睜睜地看著猛獸將自己吞噬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
“殿下饒命,殿下饒命,饒命啊!!”

求饒的慘叫聲劃破夜空,但絲毫掩不住景衍臉上的陰霾,他冷漠地看著三人被拖走,僅有的目光盯在手腕上隨之搖晃的玉鐲。

金與白交相輝映,於燈火下閃爍著光澤,映出一張令人心動的容顏。

景衍死死地看著那張容顏。

相思知他甚深,如若她還在,景衍確實不會重罰。

如今……景衍仰天,笑容冰冷無情。

他偏不,如她所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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